恩比德的故事和經歷不是最完美的成功典範,但可能足夠令費城子民們終於不再這麼狂熱的追求答案了。因為只要看著場上那令人深信的21號,就如同提醒自己正享受著這段最有價值的過程,那段從雅溫得到賓夕法尼亞的,最有價值的過程(Most Valuable Process),名叫Joel Embiid的,最有價值的過程。 或者,現在你可以直接叫他「MVP」。

(FB)賓州的費城三明治

「接球、重整腳步、試探、下球、轉身、後仰⋯⋯從手中推出的橘色皮球就這樣輕柔地從籃網中落下,甚至一點都沒有碰到籃框。編織的尼龍彷彿與皮球刷出了和弦,與優美姿勢、悅耳音程對比著的,是費城21號在場館裡大動作嚷嚷著、誇耀著,他又再一次摧毀了對手的夜晚。」終場,七六人靠著恩比德(Joel Embiid)這記致勝球贏下拓荒者,收下四連勝。

這已經是恩比德連續第三年,躋身年度最有價值球員(Most Valuable Player)前三甲的賽季。

藏器待時的過程

恩比德抵達這個閃耀到近乎刺眼的模樣之前,曾讓費城球迷陷入無止盡的等待──等待這個初入聯盟就被傷病盯上的大個子,能夠復興隊史偉大的輝煌。「相信過程」這個口號似乎真的有魔力,深植在每一個費城人民心中。周遭的人開始質疑、開始嘲弄「友愛之邦」一次又一次的黑暗時,恩比德跟費城球迷卻對充滿霧霾的前方深信不疑。等呀等,一等就是兩年。

「經過兩年的等待,那一晚,我終於可以真正在費城球迷眼前打球。我說真的,我以為衝出球員通道時會被報以噓聲,因為已經這麼久都沒能上場。」

右腳應力性骨折、足舟骨骨折,這些一般人可能毫無頭緒的傷病,兩年間陸續發生在恩比德身上。更糟的是與至親天人永隔的傷痛,可能遠比腳上動刀的痕跡還要來得刻骨──復健期間恩比德失去親弟弟,曾閃過放棄一切的念頭,但同樣是因為不想讓親弟失望,讓他更加堅持復健,刻苦的訓練。他要留在美國,他會改變一切。

2016年10月26號,到了兌現一切的時刻:恩比德生涯第一次真的踏上NBA賽場,彷彿早就想好該用什麼招式震懾世界,他投三分、他夢幻步伐、他蓋火鍋,用不可置信的強大點燃所有的引信。接下來他在陰雨綿綿的紐約閃耀、在熱情如火的南灘奔放、在歷史悠久的波士頓當起反派,所到之處無一轟動。即便新人年又因傷報銷,無緣拿下最佳新秀的肯定,但他只花了31場比賽就讓這些等待的過程變得值得。

「我真的無法相信費城球迷們有多挺我。過去的幾年裡,人們給我了這麼多的支持,經歷了這麼多高低起伏、手術與挫折,經歷2018年季後賽前那該死的面部骨折。」恩比德依然無法擺脫傷病和厄運,單季出賽場次從未突破七十場,就好像命運的桎梏般,他總是能遇上阻礙難關,包括2019年季後賽的那個彈跳⋯⋯

費城在短短幾年內變成了強隊,在恩比德、西蒙斯(Ben Simmons)、哈里斯(Tobias Harris)、巴特勒(Jimmy Butler)的帶領下殺到了東區準決賽,對陣北境的沉默殺手,兩隊互有來往,在恩比德一記晃過防守者切入大風車灌籃,並擺出滑翔的姿態嘲弄對手後,費城取得了系列賽二比一的領先。

「當雷納德(Kawhi Leonard)在進攻計時器到點時投出那失去平衡的一球,當球離開他的手時⋯⋯我以為,當它在籃框彈了一下時⋯⋯我以為,當它彈了兩三次時⋯⋯我以為,當他彈到第四下時⋯⋯就進了。不管什麼原因,他就那樣彈進了。」

於是鏖戰七場後,七六人折戟二輪,暑假也沒能留住與恩比德合拍的巴特勒。談起那次在球員通道落淚時刻,恩比德說他這輩子從沒在場上表露出這種情緒,他走下球場眼裡含的淚水,是因為他想為城市、為家人,也許為那些相信過程的人們,恩比德想要的僅僅如此而已。

整個夏天都陷入自責和遺憾的恩比德,也許有了更深的體悟,他必須變得足夠強大,才能再次向應許之地發起衝擊,但在那之前,他還有許多工作要做。

成為領袖的過程

恩比德一直都被認為是隊上最強的球員,這個擔子對缺席生涯頭兩年,依然年少的他來說有些沉重,因此,恩比德始終沒有成為隊上那個最有話語權、最有領導能力的人。比起在推特上的妙語連珠,,在如何帶領球隊的課題上他似乎更傾向以身作則。也許是過於狂放的大砲個性、也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的不加修飾,恩比德總是在面對嗜血的記者時講出他們想聽的話,讓他們得以輕鬆的節錄片面之詞模糊焦點,讓他在過去幾年被塑造成一個自大、不成熟的反派、差勁的領袖。

這一切在新任教練瑞佛斯(Doc Rivers)到來後,似乎變得不一樣了。他的任務之一,就是幫助陣中這位高中才學會講英文的大個子,成為一個更好的聲音領袖。

「這是全面性的,這是我來到這裡後一直在推動的事情,因為最好的球員越是能成為這樣的人,那球隊就會變得更好。」瑞佛斯強調著,他需要恩比德開口說話、需要他相信隊友。於是這位大男孩收起一切可能傷到人的鋒芒,嘗試專注在更偉大的目標,即便還未能成功舉起金盃,但恩比德確實成為了一個更讓人信賴的巨星。這三年來,在場上近乎無法阻擋的恩比德,逐漸在接管比賽和依賴隊友中取得平衡。

「我已經說了一整年了,我覺得恩比德的領袖氣質在今年又達到另一個層面,他說的話、推動我們成為一個團隊的方式,他提高了比賽的等級、所以我們也要提升我們的,因為他是我們最好的球員。但同時他也會直言不諱地說,他需要我們跳出來。」瑞佛斯表示。

職業生涯的這個階段,恩比德不僅成為了世界上最好的球員之一、還成為了一個更好的領袖,帶領陣中多半年輕的七六人建立更好的球隊文化,其中受益者就包括麥克西(Tyrese Maxey):麥克西的新人年只分到稀缺的上場時間、三分命中率不到30%,即便這樣,恩比德早早就從藏在未開的貝殼中,發現這顆耀眼奪目的珍珠。

「我只記得我新秀賽季第一還第二次出賽後,他說我沒有打的跟他一樣多場,但他強調我會變得很特別。我真的很感激他說了那些,因為當隊上的大人物如此呵護你時,你的信心就會升級到另一個層次。」麥克西說。

即便該賽季七六人再次出局,還陷入與西蒙斯鬧翻的不確定性,但新賽季開始後麥克西被拉上先發並站了出來,不僅得分翻倍,新秀年堪稱弱項的三分也提升到超過四成,用爆炸性的表現在21歲時就確立了自己未來核心的地位。漸露鋒芒的閃光不僅令人忘卻和西蒙斯的不愉快,也令費城球迷投射更多期待和喜愛到麥克西身上。不過,麥克西依舊是個年輕的小子,但他不像恩比德一樣需要自己摸索、自己跌倒。

這個賽季也是麥克西的第三年,二月因傷缺陣回歸後,他的表現起伏不定,被調往板凳後依舊掙扎,但恩比德卻依舊無條件支援他。身為待在隊中最久的球員,這就是恩比德作為一個領袖的成長,不只用行動、也開始在言語上支援麥克西,多次在鏡頭前強調他對球隊的重要性,也總是信任他,希望他跳出來接管比賽──這是一種夥伴關係,對於青澀、自我懷疑的年輕球員而言,能得到陣中最強、年資最深的球員信任,也難怪能在這等稚嫩的年紀就變得如此搶眼。

「他會沒事的。但我也告訴他,我們哪都去不了,除非他保持侵略性、自由地打球。這就是我想要的,讓他自由發揮、不考慮其他事情,無論是板凳還是先發上陣,只希望他能有侵略性、自由地打球。」恩比德說。

恩比德的領袖風範不僅受到了旁人肯定,更重要的是在交易來哈登(James Harden)後,這位前MVP甘願為正值顛峰的恩比德作嫁衣,成為了蝙蝠俠的羅賓。這兩人的化學效應在第一個合作的完整賽季就一覽無遺──恩比德連霸了得分王、哈登再次把助攻王寫進履歷,雖然各次缺陣了將近二十場,但隊伍仍能將戰績維持在了東區第三。魔術強森(Magic Johnson)也針對恩比德和哈登,在社群軟體上發表了這段言論:「我喜歡MVP恩比德跟他的副駕駛哈登的領導能力,他們這賽季致力於為費城帶來一座總冠軍!」

「我們的化學反應變更好了。」哈登談到他的搭檔,表示他們經常交流,討論對方要做什麼才能徹底解鎖彼此的配合。這兩個球星一直努力讓他們間的擋拆配合變得更好。

恩比德從生涯初期獨善其身的不羈,直至和另一個狀元合作、甚至迎來巴特勒,他始終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「領袖」,不久後和澳洲狀元的破局,更令費城球迷度過了不堪回首的賽季,但同時也激發了恩比德。吸收了這些經驗後,毫無退路的恩比德成為了一個更好的隊友,他出聲、他信賴隊友、他扛起隊伍。因為他相信這只是他成為領袖必經的過程。

最有價值的過程

恩比德連續第二年名列MVP決選,但都輸給同一個超時代的塞爾維亞人以後,他還需要做什麼來贏得應有的肯定?也許這是每個支持恩比德的人心中未解的疙瘩。

「我大概在幾個禮拜前就知道我不會得獎。」恩比德難掩失落說。

但在今年,恩比德所做的一切努力和犧牲,都有望得到一個名義。

走在現今籃球潮流成就偉大的路上,恩比德十分清楚如何進化才能企及目標:外號「過程(The Process)」的他曾得出的算式為:一點點「大夢」歐拉朱旺(Hakeem Olajuwon)、一點點艾佛森(Allen Iverson),跟一點點的Kobe──這就是他看待自己的方式,不要想著成為誰,要去成為那個聯盟中最強的球員。在他的算式裡出現的這些偉大傳奇們,無一不被一個至上的榮譽加冕──象徵賽季最佳的獎項:MVP。

他知道,不管要比肩那些在雅溫得(Yaounde, 恩比德家鄉)時並不知曉的名宿,還是追逐那些早就反覆觀看的錄影帶裡的主角,他都需要先舉起這個獎盃來證明自己。因此他改變了比賽的方式、他變得更具領導力,這樣隊友就會信任他;他變得更加全面,這樣對手就很難去針對他;他變得更加成熟,好讓自己專注在籃球,而非迷因和推特,這樣對手才可能尊敬他。

「他在堪薩斯的那一年,外線是五投一中,但這支球隊需要射手,所以他發展成一個優秀的三分射手;在哈登以前這支球隊沒有過一個組織者,這就是為什麼他變成一個組織者;這支球隊從來沒有一個終結者,而今年他在關鍵時刻的得分領跑全聯盟。這支球隊為了勝利所需要的一切要素,他都去成為了。」這是從恩比德大學時期就合作的知名訓練師漢倫(Drew Hanlen)口中說過的話。

時至今日,他能晃動肩膀後仰身出手,如Kobe般優美;他能在肘區要球、翻身跳投似安東尼(Carmelo Anthony)一般乾脆;他能金雞獨立拔起投籃,好比諾威斯基(Dirk Nowitzki)無解;他能在禁區搖得對手七葷八素,像歐拉朱旺那樣詭譎;他能摧毀防守轟炸籃框,近乎歐尼爾(Shaquille O'Neal)等級的統治;他能在轉換快攻帶球、使出傳球假動作,和保羅(Chris Paul)如出一轍的狡猾;他能在24呎開外命中,同柯瑞(Stephen Curry)誇張神準。

「我一直相信我過去兩三年中做的進步,成為一個完整的球員,我相信我可能是聯盟最佳得分手之一。」

他誰都像,但也誰都不像,在這個7呎280磅的巨型身板裡,你可以找到任何你熱愛籃球的原因──從一個骨瘦嶙峋、一竅不通的原石,從無到有,慢慢往自己身體添上苦練的證明。從在雅溫得破爛的籃框上喊出「KOBE」,到在頂尖完善的訓練館裡揮汗如雨。如今恩比德寬闊的肩膀和粗壯的四肢似乎承載著一座城市、一個國家的冀望。他準備好了,他的心智跟技術已進化到足夠強壯,這次恩比德真的無限接近那個他相信自己能成為的人。

「如果我贏了它,那將證明我所付出的所有努力。這就是為什麼我在乎。因為你付出了這麼多。如果你能獲得那個認可,證明你沒有在浪費時間。但就像我說的,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們不在乎,那是在胡說八道。」恩比德接受採訪,被問到連續爭取MVP失利後,終於在今年有機會得獎,發表了他的感想。

沒人知道這番發言是不是在戳弄背靠背MVP得主──那個強得離譜,但似乎對獎項不那麼在乎的約基奇(Nikola Jokic),但經歷了這麼多,恩比德從初入聯盟就把自己的名字修圖到MVP榜單的最上頭,就在鼎鼎大名的詹姆斯的上面。如今,也許他真的配得起這個名號了。似乎真的如他所說,一切的努力終於有了名義。

恩比德也許跟新人年時一樣幼稚,也許還是會在賽後刷著推特,也許還是開著他唯一一輛的路虎汽車。也許比起給自己購置房地產,他仍更情願回饋家鄉、為父母親買房。也許比起西裝敝履,他更喜歡不修邊幅。也許恩比德的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。但在籃球場上他變得更值得信賴、變得無法阻擋。在享受的過程中打磨的技術跟心智,都已臻至頂峰,他一人一城、他相信過程。

恩比德的故事和經歷不是最完美的成功典範,但可能足夠令費城子民們終於不再這麼狂熱的追求答案了。因為只要看著場上那令人深信的21號,就如同提醒自己正享受著這段最有價值的過程,那段從雅溫得到賓夕法尼亞的,最有價值的過程(Most Valuable Process),名叫Joel Embiid的,最有價值的過程。

或者,現在你可以直接叫他「MVP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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